20140404

【逃獄】

〈逃獄〉

  大江建三郎在《讀書人‧讀書講義》這本書裡面提到《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故事大略是這樣的:哈克和一個黑人奴隸的青年一同沿著密西西比河順流而下,在旅途中,哈克和吉姆萌發了友情。然而在前往密西西比河下游的路途中,若途經流域的城鎮已經解放了奴隸,那吉姆便是自由的,倘若進入尚未解放奴隸的地域,那麼吉姆就會再度成為奴隸。身為奴隸的吉姆,是主人家重要的財產,但他卻逃脫出來獲得自由,從吉姆原主人的立場來看,他是失去了家裡重要的財產。

  哈克在路途中經過了一間教堂,在教堂裡面他得知參與盜竊他人財產的人必下地獄。於是他在路途中給吉姆的主人華森小姐寫了一封信,大意如下:您的財產吉姆就在這裡,若您能派來一個人將他帶回去,我就將吉姆返還給你。然後,哈克隨即就撕掉了那封信。他放棄了這個選項,並且再也不如此考慮。再也不寫有關於類似意旨的信。在哈克要撕掉信之前,他這樣說:「好吧,我去下地獄吧!」即便下地獄也在所不惜,這樣就不會再背叛吉姆了吧。

  那個時候的大江建三郎親人相繼去世,他所置身的環境令他切身感受到了地獄。那個時候,日本的戰爭剛剛結束,他的老師對他們說:「迄今為止的國家方針不復存在了,日本由於戰敗而變得亂七八糟,你們每個人都只能確定自己的個人方針活下去。」他很受這句話影響,於是他將這句話騰抄在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筆記本上,並且將其做為自己的原則來生活。據他本人說,他一直以此為原則活到了今日。即使生命途中曾東跑西顛地有過一些偏差,但內心的根本卻是一直存在於這個原則之中的。

  我想到過去的自己。

  有的時候抽離過去出來看自己覺得其實根本沒有甚麼,但當時的痛苦卻是如此真實。若將自己所存在於此的每一天都當作是地獄,鍛鍊自己的內心。所有的顛沛流離、荒謬、傷心、不可置信,甚至是生活精神上與物質上的荒蕪與恐懼、多愁善感,以及自己所重視的一切,包括自己,似乎都會變得微不足道。我們能堅持的就是微小的一點點而已,若真要算起大小,可能連芥塵都比不上吧。回過頭去看曾經以為在地獄的自己,我覺得最難的部分是在地獄中保持對於他人的同理心。每一天都活在烈焰燒灼之下,每一天。每一天似乎都活在後悔之中。在生活中所做的每一分每一毫的努力,都是為了「不再後悔」這回事。

  我不知道未來回頭看現在的自己究竟會不會後悔,我並不堅強,並不刀槍不入,我脆弱,會受傷,有的時候仍是多愁善感,但現在的我過的每一天都盡量讓自己不要後悔。330那天我在街頭上其實有點茫然,因為種種原因,我本來沒有要去的,又因為些許原因,成為我決定前往的因素,我在路上突然有點想哭,但我沒和誰說,回來我也貼了張照片,說一山還有一山高,然後我精神緊繃了好幾天。好幾天。每一天都在等最新的消息,每一天都只能當一個鍵盤暴民,看到哪裡有戰哪裡去,哪裡欠罵哪裡走。看到張安樂跟王炳忠出來路過四小時,每個人都把王炳忠當王偉忠來叫,還叫得很開心,我突然地感到茫然。

  回過神來才覺得傷心。下午又有消息跟照片指出又一撥鎮暴警察說在立法院附近集結。身體很累,但一直醒著,醒到現在將近三點都還不敢睡,怕睡著後像上次一樣,醒來就看到事情往最糟的方向發展。我不知道該說甚麼。我其實也沒甚麼好說的,雖然我打了一長串,但其實我的內心也茫然也彷徨。這個社會彷彿從來就不需要我們一般。但我們又確確實實的活在這個世界裡。最近這兩天我沒在和其他人吵了,一方面覺得不必要,另一方面實在是不想再和他們吵下去了。所謂的理性抗辯,說白了就只是用生疏的口吻試圖將對方拉攏到同一個陣營裡面。這幾天真的有些累了,不斷和人爭執,令自己冷冽的像一把鋒利的刀,但我卻忘了最受不了這樣的自己的其實是自己。

  有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我只能想想自己已經身處在地獄中了。然後仔細想想,我們從來就不曾真正離開地獄過。只是離出口遠近的氛別罷了。每一天收到的消息都像是嶄新的鬼怪圖錄,哪一天才能真正的好好休息,不再為這些事情而感到焦慮、傷心與糾結。

  我不知道。也許我每一天都在試圖逃獄,卻又甘願安居在此。因為痛苦也是會習慣的。

20140331

〈愚人過節〉

〈愚人過節〉

買束花放在自己的墓前
和自己報告近日的消息
好與壞被分派成各種語氣
決定到底該放哪去
一群人站在十字路口
唱著歌,每個人都哭了
每天都在過節
看見誰又說出謊言
或者避而不談有關於我們
所有花蕊都張開耳朵
期待被生長的語言浸潤

語言的海洋淹沒我們
每句話都有霧霾籠罩
像站在迷宮的中央
走出去,卻有新的迷宮
於是我們放棄尋找出口
每天對著鏡子說:嗨
一定會更好的,會更好的
過了一天後才發現
自己說的全是謊言
允許對自己說謊,說一些
言不及義的誇讚與願望
我們是自己的王
說些謊是能被原諒的
像皇帝欺騙自己的臣民一般

平日說的謊言太多
到了愚人的節慶
說的卻全是真話
像是期待禮物一般
向暗戀的人遞出自己
朝著討厭的人亮出刀匕
我說我討厭你
當日卻收到你的死訊
我們都在這一場節慶中互相傾軋
比較誰更能騙過誰
更能因為對方的喪禮而感到慶幸
即使是假的也好
也想要有一天普天同慶
買束花放在自己墓前
看著假死的皇帝
看著歡天喜地的臣民
尷尬地生著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