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28

【米蒂的愛】



  這種事情到底有甚麼好的呢。米蒂想。她看著伏在他身上的男人不斷地穿刺她的身體,渾身汗水淋漓,像是將內心骯髒的甚麼透過自己排出似的。就當這是別人的故事吧。米蒂又想。她對於做愛沒有任何感覺,每一次的性行為都像是將她和靈魂剝離的儀式。不,也許早就被剝離了吧。自從他消失之後,米蒂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塊逐漸風化的軀殼,每過一段時間,自己就更不屬於自己一些。

  米蒂五歲就認識他了。為了他她和家裡吵架,國中的時候就離家出走,和他一起跑到台北,每天都為生活奔波來去。十三四歲的小女生能做些甚麼呢?她謊報年齡在飲料店打工,每天扛上扛下,她回想起那段日子,每一天都被疲倦所侵襲,卻從不覺得累,因為他愛她,她也愛他,剛開始在一起的兩人除了做愛就是做愛。那時候的她似乎還會因為指尖的移動而感到快感的傾斜。她想。即使每天似乎將自己的力氣都耗光了,卻在晚上因為他的撫摸與進入而恢復氣力,這就是愛的力量吧,米蒂這樣想,即使她根本不懂甚麼是愛。他每次和她要錢的時候,她都想:也沒關係,反正是自己的愛人,給了也就給了吧。

  她記得今天打開旅館的門的時候,看著門內的人,仍是沒有臉的,或者是說她已經認不出別人的臉究竟是甚麼樣子的,每個人的面目都是模糊的。她記得那天他特別打電話問他幾點回家,她留了個心眼,將自己準備要回去的時間延後報了兩個小時。她回到家,輕輕打開門,門口多了一雙女鞋,房內充滿淫靡的味道,悶熱的汗水和熟悉的人,她甚至記得他們兩人看到她走進房間時驚恐的表情。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死了吧。她想。後來他在她面前下跪,和她說他已經和那女人分手了,想要專心的對待她,好好地、溫柔地對待她。

  每個女人心裡都住了一頭獨角獸,米蒂的心裡也住了一頭,雖然後來死了,但曾經是有過的。那個時候她全然的相信他,沒有任何防備,他描繪了個非常美麗的未來藍圖給她,和她說就別工作了,他來養她。那段時間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他每天出去工作,買三餐回來給她吃,晚上她們做愛做愛,還是做愛。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突然停止動作,抖了幾下,米蒂才發現那男的射了,她看著他,假裝自己很舒服的樣子,膩聲和他說了些營業台詞,他嘿嘿地笑著,摟著她,東南西北地講些不著邊際的話。她記得那天晚上,他也是一樣,射進她身體裡後,摟著她說話,和她說要拿她的身分證去借點錢,要開間小店和她一起經營。隔天起床後,她一直在房間內等他,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陣子她才知道,他拿著她的身分證,去借了六十萬,加上她的積蓄,共一百萬,就這樣消失的不知道哪裡的遠方了。只要是看不到的地方,都算是遠方吧。她想。

  她回過神來,繼續應付著摟著她的男人,手抓著男人的陽具把玩著,這是入行前阿姨教的,說是這樣子能給客人好印象,其他還有些十指交握、在對方胸口上用食指繞圈之類的奇怪動作。這樣子就能讓對方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著的嗎?我不懂。米蒂想。她突然看到旅館牆上一大片的鏡子,映照出自己的臉是那麼的平板,趕緊提醒自己保持笑容,又側著臉看著手仍放在自己胸上的男人,米蒂看著這男人,他很認真的把玩著自己的胸部,手捏來捏去讓它變成各種形狀。米蒂突然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消失的那男人,眼前的這男人,包括沒有感覺的自己。她仍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別人的故事,她有的時候愛這故事,假裝自己是裡面的主角,有的時候恨透了這些細節,和其他人說那是別人的故事。

  如果真有愛,那是甚麼樣子的呢。是願意為了對方去死,還是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成就對方?米蒂拉著那男人去沖澡的時候仍在思考這些問題。其實她也不用來做這行的,只要承認自己錯了,低頭回家總是有辦法的。但她一點都不想回到那個家裡。外公死的時候,她被父親摑了一掌,父親說妳不是很行?出去了就別回來了,我們家丟不起這臉。從此她再也沒回家過。做這行說辛苦是辛苦,說輕鬆也輕鬆。收別人錢讓別人對自己上下其手,讓沒有感覺的人可以進入自己的身體,假裝自己樂在其中,假假地叫上幾聲,讓對方射出來就結束了。收六千,三千八要繳回公司,自己只拿到兩千二,賺的是少了些,但至少輕鬆,假裝自己愛著那些人,即使並不愛著。

  不去愛,至少不會受傷害。米蒂清理完自己的身體和男人告別,走出房間,頭也不回的朝下一個房間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