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02

〈我並不想要恨誰〉


 
 
我並不想要恨誰
但懂得愛最快的方法
就是知道什麼是恨
 
我懂得痛苦
是因為我曾經擁有過
一顆不痛苦的心
 
我不是故意的
但一切都朝著毀滅走去
例如,那些:
 
我曾經在著的歷史
像是那些我愛的故事
最後都成為悲劇
 
我聽著音樂
流淚像是融化的雪
變成河流向下流動
 
我喜歡的書
裡面的字最後都成為刺
每一根刺都變成我
 
我最大的心魔
是我所擁有的愛
遠遠比恨要來得少
 
我愛的那些事物
都變成影子
長成另外的故事
 
我並不想要恨誰
我所愛的那些事物
告訴我愛更艱難
 
我愛過的那些悲劇
最後都成為我
巨大的陰影籠罩這黑暗的城市
 
我看著曾愛的事物
一一地毀滅,枯萎,或者凋零
我將我自己推到谷底
 
我並不想要恨誰
我懂得恨也艱難
我只恨自己誰也不恨

20161117

〈你來〉


——致十一月十七號立法院前集會的人們
 
你來,越過圍牆和欄杆
知道這裡有荊棘
那裡有刺。危險的語言
爬滿你纖細的手臂
——你得到疼痛後
才知道恐懼是什麼模樣
 
我們從身體的顏色
察覺到差異
從彼此的身體
感受到政治
知道彼此之間是有區別的
你來,牽起我的手告訴我
我們之間有分別嗎
 
你們架起藩籬,在上面
圍滿鐵製的蒺藜
冰冷,又尖銳地刺向
所有與你們不同的人
你們的語言,是被創造的
那些造物的本意
是用來生起仇恨的篝火
與你與我之間的溝渠的嗎
你來,你告訴我
我們的身體
有任何的不同嗎
 
你們越靠越近,我們
越走越遠,我知道
有一些經典被詮釋成
不同的樣貌,例如愛
被說成恨(反正愛恨
不過是一體兩面)
我們是造物的玩偶嗎
我們是鮮活的血肉嗎
我們什麼都不是嗎
你來,摸著我的胸口
告訴我,雖然我非人母
但我也有顆快速跳動的心嗎
我是否有一顆
和你們不同的心
 
我一直站在原來的地方
看你們越靠越近
提醒我們什麼是危險
——你們就是
那些危險的禁區與
分別世界光與暗的高牆
你們會痛嗎
你們懂得每一句話
像是霧,平均地灑在
生命中的每一個角落嗎
我看著你們擺開筵席
杯子裡盛滿紅酒
桌上有餅,有魚
你們說這些
都是神的血肉
彷彿我們之間
有無法踰越的距離
你來,閉上眼
忘記那些神的血肉
給予你們的謊言
你來,告訴我
我們受的傷是否不同
流的淚是否虛假
我們之間是否有著
不一樣的身體
如果是這樣,你來
且讓我們用同一個身體
 
 
註一:「你來/且讓我們用同一個身體」出自栩栩,〈親愛的法利賽人〉
註二:沒有什麼比分別更讓人難受。

20161115

〈謊〉


 
 
漸漸不喜歡
過於複雜的事物
例如謊言
謊言是一種語言
譬如我說恨你
你就相信我真的恨你
我說我討厭你
你也跟著討厭起我
我叫你走
你就真的走遠
 
你走得好遠
像是已經走到
我的生命之外
我漸漸不說話了
安靜地躺下
想像自己躺成一座島
蟲鳥在我的身上
呼吸、歌唱,一切
在我身體中運行
有天體牽引我
我覺得自己離你好遠
好遠,像是在
宇宙外孤獨地漂流
 
我不喜歡你了
這是謊言
我討厭你
這也是謊言
你別再煩我了
這仍是謊言
我們說了這麼多謊
埋在我們的生命裡
將心餵給它們
長出的卻都是謊
每天都摘下一顆果實
每天都要剝下那些
虛假的刺,取出柔軟的芯
  
我像是鳥
從遠方飛來
討厭複雜的自己
練習如何用最短的
一次撲翅
飛到最遠的遠方
我討厭繁複的事物
我要自己愛就說愛
我要看著你
告訴你快樂時
就說快樂
喜歡的時候
就說喜歡
我熟練地揀起那些
散落在地面的種子
和你分享喜悅
我知道語言是為了
保護好自己而成立的
我知道謊言是為了
將真實的自己藏起來
我知道這些赤裸
是容易受傷的
我知道這些謊
有時再赤裸不過
像我的愛,直接
卻又如此粗糙

20161114

〈心〉

〈心〉
—兼答愛與恨的各種沉默與喧嘩
 
 
萬物都有心嗎
例如黑暗
黑暗有心嗎
我從黑夜裡借一點影子
放進自己的心裡
這樣我可以有
光明的心在一旁嗎
 
文字有心嗎
我如何相信,那些文字
不是他人隨意拼湊
毫無意義的囈語
我有心嗎
我的心是不是麻木的
我聽音樂
感覺音樂只是有限的
音符組合而成
我看戲劇
感覺戲劇只是一些
假造的人演一些假造的情節
我不相信
除我之外的故事
我認為那些都是假的
只有我才是真的
 
我們是否可以假設
有一些必然正在發生
有一些偶然
是因為那些心
才能夠成立
我們要梨是梨
要蘋果是蘋果
也要它們
同時並非梨和蘋果
你有心嗎
那些語言內
有你的心嗎
我知道有些事
是語言所無法陳述的
我知道文字
是有極限的
例如愛,最後變成沉默
那些太大聲的
都是仇恨的噪音
 
我們以為自己走過了
漫長的時間
擁有足夠的理智
去談論那些心
那些心,然而那些心
卻都在巨大的陰影下
緊緊抱著自己的黑暗
我黑暗的心啊
我黑暗的你
我知道世界不只有你
知道世界有各種顏色
各種的心
我知道我抱著緊緊的
是各種愛
然而愛與恨擁有的
是同一個心
 
註:「要梨是梨/要蘋果是蘋果」原典來自烏青:

「我挑水果/就挑那些看上去舒服的/蘋果要像蘋果/梨要像梨」

20161105

〈挑揀〉

〈挑揀〉
 
 
「我早就知道,愛這東西,是永遠沒有回報的。
⋯沒有什麼東西,在失去的時候,比愛更加痛徹心扉。」
 ——戀川春菊・《蟲奉行》
  
  
沒有什麼
比這更糟的了
像是命運
在我們面前陳列
每個人都試圖揀選
那些漂亮的
快樂的,完好
且從未受過傷的
像一顆鮮豔的
蘋果,安靜地
等待摘採
 
沒有什麼比這
還要痛苦的了
我知道就像弦樂器
琴弦發出聲音時
也會有一瞬間
是乾澀且
在一切音色的中間
無法給予世界
也無法收回的音
 
我知道每個人
都是任性的孩子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知道有時候
我也是那些被陳列的命運
知道有的時候
流淚就成為海
痛苦就變成鹽
找不到岸
就自己變成岸
 
我像是岸邊的樹
海風將我吹得鏽了
我要你給我一個名字
你支支吾吾
說不出任何話
愛是最好的名字
有時卻也是
最荒蕪的一個字
最虛無的結局



20161024

〈母豬〉


 
 
這些傷是憑空出現的
像是遠方的雲
突然落下雷
像是遠方的落日
燒紅了誰的眼瞼
「誰在遠方如何死
只要是女性
怎麼死都像是
一隻孤絕、被棄置的豬隻」
 
我知道有些冰冷的炭
是不易燒起的
也許他們的心中
也有陰鬱的潮濕
他們說你是人
就該活成人的樣子
男人有男人的形狀
女人有女人的模樣
然而讓女人
變成男人的形狀
卻又突然
是彼此應該接受的宿命
 
「母豬說的是
擁有特殊形狀的女性」
但你們持著火把
徹夜尋找
不斷逡巡,看見誰都說
好多母豬,好多
不知羞恥,不懂得
尊重每一顆玻璃睪丸
易碎的權利的母豬
 
有些人是這樣說的
不穿裙的是母豬
帶著孩子的是母豬
(然而你知道,你也曾是一隻
嗷嗷待哺的小豬嗎)
死在火窟內的小女孩
是熟度適中的烤小母豬
午間的新聞報導
有男子將精液射進水壺裡
結論卻是只有母豬
才懂得洨之醍醐味
不能煮飯的是母豬
不願做愛的是母豬
被偷拍的女學生是母豬
被人強暴的也是母豬
兩個人赴日拍三級片
一個是台灣之光,另一個
卻是台灣的母豬
連小丸子也是母豬
你在一個扁平的世界裡
說所有不愛自己的人
都是母豬
 
這些荒謬的星宿
在荒謬的歷史中不斷重演
你在語言的最末端
為自己辯解
說這些是虛擬的幻象
沒有人在真實中
維持這種荒謬的假象
(即使我知道
你的真實才是虛構
你的虛擬才是真實)
我看你像看一顆
遠方即將死滅的星
孤絕地活著
希望在死前
能帶著他人一起陪葬
你即將被重力
逼得不斷塌陷
而且沒有人愛你
像你不愛任何人一般

20161018

〈我知道自己應該像棵樹〉


 
 
 
我知道說再多
也不如像樹
安靜地在太陽下睡
或者死
死得像一棵樹
一半的葉落
一半的葉枯黃
仍安靜地站著
  
我不擅長說話
每句話都像
刻在心上的刀
他將自己的陰影
拿出來和我交換
我們一起哭了
分不清哪邊落下的雨
更多一些
更少一點
 
我知道再多的陽光
也不一定能照進
深邃的海底
一個人
累積足夠的眼淚
也能夠遮蔽光線
擁抱巨大的黑暗之心
 
知道在夜晚
黑暗正開始覆蓋一切
黑暗正在遮蔽
所有能見的事物
包括歷史、快樂
以及那些在黑暗的心
在黑暗的心啊
誰還愛著在黑暗的我啊
 
我知道自己應該像棵樹
安靜地站著
一半的葉落下
另一半的葉枯黃
仍在原地安靜地站著
等待陰影退去
但我已經找不回
沒有陰影的自己了


20160927

〈翻譯〉


 
你是什麼
是水裡的雲嗎
我們能夠
沒有懷疑地指稱
眼前所見的一切嗎
譬如這一天
完完整整是屬於
我殘忍的一天
譬如這句謊言
有四分之一
是屬於真實的
你是好人嗎
我能夠毫不猶豫地
指著你
說你是一個好人嗎
我看見事物
就能即時翻譯嗎
例如看見英文的句子
This is a pen.
這是一隻筆。
This is an apple.
這是顆蘋果。
This is my life.
這是我的人生。
This is you.
這是你。
My life is mine.
我的人生是我的。
Not yours.
不是你的。
或者看到你,確認
你的好壞,像看見
從蘋果內鑽出的蟲子
有的時候
光看見我就知道
這一切都是徒然
像將時間不斷鍛打
成千層的鐵
放入火裡繼續燒著
讓他變得熾熱
易於打造,所有鼓動的心
逐漸冷卻,通明
成為脆弱的琉璃

20160922

〈致歉〉


  
 
我熟知午後的雷
知道那些傷害
也許都是暫時的
不像那些火焰
要我在火中取火
要我自己
朝自己最柔軟的傷處
取出自己
輕輕琢磨,細細雕刻
令自己成為最好的自己
 
他們要我藏好
別讓誰看見
要我安靜地舔舐傷口
像一隻受傷的獸
我應該藏得多深
我藏在樹海
被土壤掩埋
成為他物的養分
這樣夠深了嗎
我將自己沉入海中
到比海還深的地方
到連光線
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這樣夠深了嗎
 
我離你們足夠遠了嗎
我應該離得多遠才好
比星與星之間
還要來得遙遠
遠到即使我站在你面前
你也看不見我的距離
這樣就夠了嗎
這樣你們
就不會用各種荒謬的言語
去假設我的存在
是多麽輕易就能被摧毀嗎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詛咒
不然你們怎麼能夠
如此摧毀他人
輕易地像是摧毀一窩蟲蟻
  
我以為自己知道殘忍
我知道自己也擁有
冷酷的學說在生命中運轉
我以為自己是水
任人輕易地穿過我
後來覺得自己是火
嘗試從自己的傷口
取出更柔軟的自己
像是在火中取火
在痛苦中感受痛苦
現在知道
也許自己什麼都是
曾經是水,也能是火
更像一株乾枯的木
被水灌溉,被火燒灼
你們一刀一刀
削下皮與骨
要我成為什麼
我就成為什麼
我每天都是嶄新的人
因為我每天都擁有
更深的傷口,與更新的痛苦
你們甚至要我學習
為自己被削下的皮與骨們
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因為這樣才是對自己
最負責任的做法

20160918

〈控制〉

〈控制〉
 
 
我沿著陰影的縫線
將語言埋進身體裡
需要的時候
就丟一些出來
例如痛苦、疲倦
以及無法言說的傷心
讓它們變成字之後
我會變得好一些
 
 
我會變得好一些嗎
像你說的那樣
我知道自己沒有形狀
別人說我是什麼
我就會變成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
但你知道
你說我是下流的玩具
我就真的成為
下流的玩具被你擺佈
  
 
你要我把那些字
縫在掌心,握緊不放
我知道這是不對的
我知道握緊時他們是影子
鬆開時流出的都是人生
卻將這些字握得緊緊的
沒有一個字
從指縫中逃跑,流逝
沒有任何一個字
被輕易地釋放,除了愛
 
 
愛是傷人的隱喻
你不斷重複提到愛的可能
那些可能最後卻都變成我
無法修復的傷痕
後來我不輕易地說愛了
那些隱喻最後都變成雪
厚厚一層覆蓋在我身上
你要我成為什麼
我就真的成為了什麼

20160908

〈我在離你特別遠的地方〉

〈我在離你特別遠的地方〉
 
 
我在離你特別遠的地方
做些離你很遠的事
寫信給你,拍些照片
暗自決定未來
要和你一起到這邊
買了好多禮物給你
雖然有的時候
帶回去之後就放進櫃子裡
再也沒拿出來過
 
 
我在的這邊下雨了
你說你那邊也正下著雨
我將燈打開
又把燈關上
以為在燈光明滅時
會看見你的殘影
我會有種錯覺
你在影子裡特別地明顯
我們都在雨裡
在水的幻覺裡
我們都特別清晰
看起來特別真實
 
 
我以為自己離你特別近
但有時候太近
舉起手卻穿過你
穿過遠遠的霧
穿過綿密的雨
你是特別沉默的語言
我還在寫難以下筆的信
這個街上人好多
來來往往地經過我
沒有誰穿過我
 
 
有的時候以為
碰得到你是近的
看不見你是遠的
後來發現距離是曖昧的謊言
有些人就在眼前
也遠得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有些人離得好遠好遠
卻也像是近得就在眼前
我還在雨裡
在燈光明滅裡
看你,也看著自己


20160904

〈歸寧〉

〈歸寧〉
 
 
讓塵歸塵
讓土歸土
讓所有概念
都歸於概念
讓語言
都歸於活著的人
讓文字
都歸於死去的人
讓我寫封信
歸於泥土,歸於
安葬的處所
讓我知道
你說的話,都能夠被歸於
可信的一方
讓你知道
有時候你說的話
都讓我歸於藍色
不熄的火焰
讓這些痛苦
歸屬於更多痛苦
讓人歸於人
不歸於物
讓你的快樂
歸你自己的快樂
別歸我
你看著我
將我歸類
有時候看著你
你和我說
國家歸國家
你歸你
你的痛苦歸痛苦
國家的榮耀歸榮耀
偶爾以為
歸是一把銳利的刀
你歸國子女
我歸你
歸得不能再你
你要政治歸政治
政治只能是政治
我的德智體群美
都歸你
我的文學不能寫字
我的藝術不能有形象
男人是政治
女人也是政治
地理是政治
氣候也是政治
我們的死亡是政治
我們的睡眠是政治
政治歸政治
你不歸政治
也不歸你自己
你歸在家裡
我歸你老師
政治的老師
沒有任何好東西
沒有任何好結果
政治不只是政治
任何事情都會有反應

20160901

〈格物〉

〈格物〉
 
 
我知道你
知道你什麼都害怕
包括被風拉得長長的影子
搖曳得像火焰
彷彿什麼時候
已經在我們的身上
找到了安居的處所
它們靜靜地燒
靜靜地將我焚毀
 
 
我知道你偶爾看海
希望就這樣變成海
浪花每打在岸上一次
就是一次的生滅
像是生活。我知道生活
我們的生活是一樣的
總感覺誰都能夠
輕易地殺死我們
我知道你害怕
覺得自己正在墜落
你問我,我會在你最痛苦的時候
給你一個擁抱嗎
還是若無其事地朝你
最柔軟的胸口給予
銳利的貫穿
 
 
我知道你,恨不得
成為毀滅一切的火焰
像他們毀滅你那樣毀滅他們
你以為自己
逐漸成為細膩的菌類
讓生活鏽蝕
使痛苦腐朽
我在你面前看著你
像你曾問我的那般問你
這樣子你就滿意了嗎
這座深邃的森林
這樣子就能燒盡了嗎
 
 
我們的快樂彷彿來自毀滅
痛苦卻也來自毀滅
有的時候相擁
互相撕咬對方,像真正的獸
我知道你害怕成為獸
但抱著害怕只能成為獸
你什麼都怕
怕成為不見底的海水
怕成為焚盡一切的火焰
恐懼風,恐懼影子
恐懼所有銳利的語言
逃避所有虛假的謊言
抱著恐懼,只能擁有恐懼
你害怕一切,你害怕的
是害怕這一切的自己

 

20160826

〈像是一簇火焰〉


 
 
 ,我漸漸能理解
那些憤怒,像是在水中
靜靜燒著的火焰
看見自己站在原地
止不住地顫抖,彷彿
隨時都會被澆熄一般
我現在逐漸能理解
自己的痛苦,仔細且
細膩地燒著日子
彷彿在燒製精細的陶器一般
靜謐地燃燒著
微小,卻不熄滅
 
那麼我會變得更好嗎
我不知道,但我想起
自己曾聽過的動人旋律
像是一直聽著
自己就能變得那麼動人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想我這樣的人們
深諳殘酷的美學,每一步
都是敲打在傷口上的重音
想我這樣的人,擁有巨大的寂寞
像深邃的山谷,極為明白
有些聲音只是自己的回音
 
我知道自己有的時候
只是和過去的自己對坐著
彼此都不言語,像是
要將彼此看得更透徹一些
說些什麼吧
不如什麼都不說吧
我們是人類,擅於
用謊言建築自己的歷史
那麼不如不說,以為這樣
要來得更真實一點
像藝術,為了活著
但我們卻又無法只有活著
 
我知道自己面前有一條路
上面燒滿火焰
我必須向前邁進
偶爾懷疑自己是否已經
成為那片火焰在路上盤踞
有時暴雨將至,我在牆邊
看著自己的絕路
猶豫該破牆
還是該離開這面牆
溫柔是痛苦的技藝
像是一簇火焰靜靜地燒
不熄滅,卻也不燒盡一切

20160819

〈我也曾是粗糙的金屬〉


 
 
漸漸忘記
上次傷心是什麼時候了
生活是這樣的
我燒起了火、架起鍋爐
待在裡面,想像自己
像一顆尚未孵育的蛋
我知道自己,也許可以
被孵成音樂的樣子
可以緩慢地行進
沒有誰會在我的背後催促
然而也只是也許
 
我漸漸地記不起來
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在這種場合。我是指
說什麼都覺得多餘
最多餘的其實是自己
我看過鬧市
車與人擁有同一種秩序
我們同樣是冰冷的鋼
被反覆捶打,彎折
但不淬火,我們是這麼樣地
這麼樣冷冷地看著
這個冷冷的世界
 
我想不起來上一次哭
是什麼時候了。我知道雨水
從我的衣領流進我的身體
我的心臟鼓動
像一座衰老的風箱
我則像我自己,模仿起
自己該有的模樣
雨水不停地落下,雨水
漸漸地充滿我
將我醃漬起來,不因傷心
而腐壞,不因痛苦
而成為破碎的器物
 
我也曾是尚未被時間刷洗過
被痛苦淬煉的粗糙的金屬
我記得我也曾被反覆捶打
能夠映照出一切,像是
那些全然展現在我面前的世界
我的污穢是你的污穢
你的惡質是我的惡質
我們展現出相同的痛苦
相仿的惡——我也曾是那麼
那麼地混濁(然而現在
我仍是混濁的靜物
在原地緘默地看著一切
被遺忘所俘虜
不願被傷心綑綁
成為成堆的貨物)
我曾記得這一切
像我曾不記得這一切一般

20160813

〈我們別再吵文組還是理組了〉

〈我們別再吵文組還是理組了〉
 
 
坐在屋裡,以為自己
在聽時間的腳步聲
像個詩人。我是指
用一些語言
去交換另一些語言
我知道我一無是處
文組出身,每天
努力工作,拼命過活
他人的興趣
就是將我和另一個不存在
但卻連薪水都精確到個位數的理組
放在天秤上,試圖判斷
我們孰輕孰重
 
我躺在屋裡,工作做完
說不清楚究竟是誰虧欠了誰
我寫一些字,每個字
都死死地躺在那邊
沒有像誰曾說過的那樣
每個文字都會翩翩起舞
我開始盤算
各項生活的收支
能不能讓我付出下個月的房租
 
有些人告訴我
語言是有神祕力量的
為了有錢你要努力
不能沮喪,絕望是一種犯罪
另一些人告訴我
讀書是為了你自己好
你要賺很多很多錢
還有些人問我
你現在,一個月賺多少
我想起在市場買菜時
自己看著鉤上的肉
問肉販,這個部位一斤
多少?能不能便宜一些
不能?那能不能多秤一點
最後一些人告訴我
我們的競爭力在不斷倒退
抓滿一千隻神奇寶貝
也不能多賺一毛錢
(但你知道,即使不抓
你的明天也不會變成白色的
更有可能的未來是
你不玩,但也並未在做
一些有意義的事)
 
我應該更安靜一些
應該在某個午後,看雨水
打進屋內,聽見那些聲音
進入我的耳朵內
多儲存一些聲音,免得
需要時我說不出任何言語
我相信萬物之間是流動的
我相信你和我之間
誰有的多一些
另一人就少一些
我相信你並不是故意的
因為你也就只能想到
自己像一塊肉,將自己標價
放在這片市場,看誰買你
像是一隻上進的螃蟹
從兩百元的槽裡
爬到兩千元的槽中
 
我應該更小心一點
寫了什麼詩,不要馬上貼
然而有的時候這像遊戲
你在意的我無所謂
我珍惜的你不在意
就像那塊肉,誰願意賣
誰願意買,那都是自願的
誰在聽風,誰又在膨風
那都是自己故意這麼做的
我們別再吵文組還是理組了
再吵下去也不能改變

一條魯蛇的命運

20160805

〈國家為我做了什麼〉

〈國家為我做了什麼〉
 
 
有許多事無法問
例如生死,例如萬物
來去有時像虛無
在我們眼前展現他們的肢體
所有的問句都像是
未來的氣候
天晴有時,落雨有時
 
有許多事不能問
例如國與國之間荒謬的曖昧
我們有時吃了顆梨
不知道他是否連著皮
籽被我們吞進肚中
所有膨脹的語言
都在我們眼前一一長出
 
有許多事不該問
例如你關上門,說假的
這一定是假的(我們其實知道
法師以外的人也會這麼說)
該切開這薄薄的現實
讓痛苦瀰漫嗎
有這麼多歷史在我們面前
攤平、展示,我們看見了
卻什麼也不做
彷彿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一切都是不該問的
例如相忍究竟為了什麼
相忍為運動,但相幹也是
相忍為國,還是為黨
相忍為了誰
誰忍住風像忍住痛苦
誰忍住火不焚燒歷史
誰忍了什麼
我不敢或問
國家為我做了些什麼
因為國家真的沒為我做過什麼[1]
 

[1]:原句出處已不可考,印象中2011年便有看過,但現在找不到,只找到2013年於巴哈姆特場外版有發文紀錄。

20160720

〈請你告訴我〉


 
 
請你告訴我,要說多少話
才能確實描述心的形狀
要習得多少知識
才能夠用適當的比喻
建出一個符合所有人想像
像水一般,匯聚起來的一座湖
痛苦在裡面,然而你
然而你在痛苦裡面
你知道自己流動越來越慢
逐漸停滯,漸漸蒸發
 
 
請你告訴我,你有多少
不願提起的過去,像容易
受驚的雛鳥一般,藏匿在
茂密的枝枒中等待嚴寒
緩慢地步向死亡
請你告訴我,那些過去
是什麼樣子的形狀
你曾在裡面,感受到喜悅嗎
或者是輕易地
感受到自己的感情被傷害
 
 
請你告訴我,你還剩下多少
可以恣意浪費的時間
在一個午後,不為誰而努力
也不為自己而奔走
所有聲音沉到湖面下
最深最底的地方
你留了一些字在那邊
但沒有光線,沒有你
當然也沒有我。即使我們
我們都知道這些字
再也沒有人會去讀它
 
 
請你告訴我,你擁有多少的
痛苦,無數的生命
在一瞬間成為你的俘虜
彷彿所有曾受過的傷
都長成巨大的荊棘
你在裡面端坐,靜靜地
默數自己的鼻息,以為自己
正在豢養巨大的快樂
外人自你身旁經過
你便覺得自己正在被傷害
正在被大量的荊棘綑綁
 
 
請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樣
痛苦的時代,與歷史何其相似
我們有更複雜的知識
過著更富裕的生活,我們
不必再與自然戰爭(面臨絕境的
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我們鍛造,錘鍊更多的金屬
聆聽他們的質地,似乎更細膩
也更凝聚了一些,像愛
我們稱這一切都是因為愛
包括那些痛苦,與那些
不合時宜的暴力,與戰爭
 
 
請你告訴我,你會因為我而流淚嗎
我想要你告訴我,你會
為了我的死亡而哭泣嗎
我不再執著你,不再
掙扎著要進入水底,朝你伸出手
你輕易地讓我痛苦
也輕易地讓自己受傷
你將我關在門外卻哭著
喊我的名字,卻又離我更遠
請你告訴我,這樣子的我你還愛嗎
 
 
請你告訴我,世界告訴了你什麼
是更深邃的顏色嗎
他將你帶到了更遠的地方嗎
請你告訴我,你受傷了嗎
如果是的話,我不會再談了
我不再談這些令你傷心的事
我向你道歉,為所有事情道歉
為你的易感、脆弱,為了
那些與我無關的災害道歉
為你沒有的信仰道歉
也為我沒有的信仰道歉
為你沒有的事物道歉
為我也沒有的事物道歉
我願意為你的一切道歉
我為了我自己向這一切道歉

20160710

〈幻想中的寫詩指南〉


 
 
首先你得像傳統
意義上的文青們一般
看一些書,不用全部看完
能說得出作者、
主角,或者是核心術語
其中之一就夠了
手邊最好放著一本字典
用一些冷僻的詞彙
假裝自己是有知識的
有人問你的時候
就跟他說詩是神聖的
不可直稱其名
不可妄自揣測
你自詡殉道者,所有
庸俗的都是對你的挑戰
 
 
記住要製造一點垃圾
看著人們吃你做的垃圾食物
隨後發表感想
說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多人
喜歡這種垃圾
覺得沒有人欣賞你
以為自己是芹澤 [1]
有種高逼格的快感
但你寫得也沒有那麼好
說某些話時,要斷句
產生一種意義上猶疑的感覺
你以為自己朝著神聖
殿堂的方向前進
卻總把其他人踩在身下
當你衛道的戰果
你說詩,什麼是好
什麼是壞呢?同一種語言
其實都是豬肉
熟的是好的
不熟的怎麼都不好
 
 
要記得偶爾質疑前輩
例如前輩說,年輕人寫的詩
都面貌模糊(有多糊,
是被硫酸潑過嗎?)
但是你偶爾做個小小警總
是可以被允許的
前輩們有資源,而你沒有
偶爾煮碗拉麵,吸幾口麵條
甩著筷子對別人下指導棋
你寫的不是詩
你寫的太不詩
你寫的是散文
你寫的是腦筋急轉彎
你笑笑,覺得今天自己
又維護了詩壇的和平
喝完碗中最後一口湯
覺得自己滿足
像是小鎮村又度過了
和平的一天(一把武器
用途決定於握著的人
飛天小女警也是)
 
 
記得偶爾做個表面的好人
不用太好,偶爾關心
一下社會新聞,轉貼就好
也不用發表意見
覺得自己是善良的
你殺掉的人也一定是邪惡的
有些人自殺,你不用在意
你只是在寫詩
試著寫更好的詩
你試著在陽光的縫隙裡
埋下隱喻,在陰影的背面
縫好虛構的故事
偶爾靠北一下主流文化
覺得自己才是偉大的
偶爾寫一些人話
覺得自己更偉大了一些
還有一點你要記得
更堅決否定自己是個詩人
但是各種場合的稱謂
都要填上詩人,這樣子
你就更偉大了一點
和那些庸俗的人們更不一樣了
你有無敵的心
有偉大的語言
但你再也說不出人話
 
 

[1]:芹澤,漫畫《拉麵王》中的角色,相關故事請自行查找。

20160709

〈假的〉


 
 
你早上到廚房
喝了杯水,覺得自己
有那麼點像魚
掙扎著起床,每天
在生活裡轉身
知道有些什麼是假的
例如早餐店老闆娘
喊你一聲帥哥
你該知道那的確
就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但你懷疑自己
感覺那真到不能再真
 
 
你知道沒有什麼是真的
例如痛苦,時間過去
他會被縫補嗎,會像大地
被雨水填滿後萌生新芽嗎
我現在愛過的人
以後我也會愛著嗎
我知道一切,都假的可笑
鄰居走下來和我道早
他的笑容是真的嗎
你知道自己的知道
其實也是假的
沒有什麼是真的
 
 
我知道我活著
就有業障,像是我每天
發一個噗,累積我的卡馬
隔壁棚的神說
人背負著原罪
我每天走到便利商店
累積我購物的點數
思考再有幾點
我可以換一個保鮮盒
裝滿我的罪孽
你說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
是真實的,應該要質疑一切
你告訴我,我眼睛的業障太重
看什麼都是假的
包括你也是假的
 
 
我買統一布丁,他是真的嗎
買雷神巧克力多送一張貼紙
我會多買一片嗎
我知道這些是假的
但我是真的嗎
我擁有真正的生命嗎
我逛網拍,買PCHOME
博客來放的精品推薦
是我真正想要的嗎
我不知道什麼是真的
什麼是假的
記憶也許是假的
我看不見什麼是真的
過去的每一段感情
也許也都是假的
包括我,也全是假的
我業障太重,但業障
是真的還是假的
每天每天我都背負更多業障
我更假了一些
但業障卻都是真的

20160707

〈美好世界〉


 
 
世界是很美好的
我們只缺一個
真正的慈善團體
和幾把防身的武器
我們必然要承認
他人的惡意
和自然是同等的存在
像風吹過,像雨落下
沒有任何原因
 
 
有些人為了保護世界
在自己家裡
點開模擬市民
先毀滅整個世界
再造一個自己喜歡的樂園
納粹也愛這個世界
愛自己的世界
他們打造毒氣室
建造集中營,確實地減少
那些沒有價值的人
那些俗不可耐的人
那些譁眾取寵的人
 
 
我知道世界是很美好的
大家替人貼上標籤
建造更美好的世界
罪犯和罪犯最後走在一起
同性戀和同性戀走在一起
政治犯和政治犯走在一起
猶太人和猶太人走在一起
外來移民和外來移民一起[1]
我知道他們
懷抱著偉大的夢想
但是做的都是殘忍的事
 
 
我知道世界是美好的
即使傳統並非都是值得捍衛的
我知道這世界有這麼多
美好的惡意,他們閃閃發亮
像是美學因此而生
我知道世界是美好的
即使有一些人
懷抱著惡意度日,對著假想敵
按下自己攻擊的樞紐
我知道世界是美好的
有一些人說我愛這個環境
但他正在破壞這個環境
世界並不存在美好或者不美好
我知道,世界美不美好
都只是某些人的藉口
他們說著我這一切都是為你好
握緊你咽喉的手卻不斷用力
不斷用力像他的惡意
正閃著幽微的光亮,就像美好的世界
 
 
[1]

納粹集中營內被集中管理的人以囚服分別身份,分別為「普通罪犯」、「同性戀」、「政治犯」、「猶太人」、「外來移民」

20160620

〈然而水流過我〉


 
 
你告訴我,你再也無法
知道什麼是愛了
像是破了的瓶
怎麼裝水也滿不起來
我試著和你說話
和你聊夜空的星星
談論在我身邊閉眼假寐的貓
試著讓你知道
我在嘗試連你的水也帶著
等你補起你的缺口
  
你說自己知道已經是極限了
我們在同一座森林裡走散
我擁有一場
最真實的夢境
醒來後只剩荒蕪
我像是能聽見草的呼吸
耳中只剩下寂靜的聲音
龐大的嗡鳴聲響起
你告訴我那是幻聽
而我知道,那是水在流動的聲音
  
我試著讓一切都毫無順序
萬物按自己的意志存在
我試著讓傷心住在我的身體
讓你住在我的心裡
我試著不趕走一切
我試著不讓自己的意志
成為他物的枷鎖
你告訴我,你再也不想要了
你不想要看見這些痛苦
我知道,有時候我閉上眼睛
試著讓水流過我的身體
試著讓自己穿過水流
 
我試著沉默,試著活著
雨落下來切開我,再將我縫合
我試著直視陽光
在最光亮的地方有巨大的陰影
沒有人知道自己以外的人
所擁有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記得自己曾在傷口
塞滿語言、謊言,與痛苦
我試著告訴自己
我再也無法愛了,我知道
一切的知道都只是不知道
然而水流過我
然而哀傷流過我
然而音樂流過我
然而文字流過我
然而我住進他們的身體裡

20160617

〈忘記〉


 
 
我每天都在忘記
例如:如何生活
例如愛,或者歌唱
我將生活所需列出清單
起床、盥洗,出門
按照固定的路線工作
將項目逐一刪去
 
我常常忘記寫下
感動自己的句子,漸漸地忘記
該如何感動自己
我生活,生活像是
一顆堅硬的繭
我在抽絲,不知道有誰
在繭外等著我
我每天忘記,忘記太多事情
例如多愛自己一些
例如要更愛你一點
 
我知道自己,該寫一些
關於自己的問句
我知道你,知道大雨
在你的身體裡落下
我知道你也時常忘記
該分配一些愛
在自己乾枯的身體裡
我們有那麼多雨水
下在龜裂的傷痕裡
有那麼多故事被忘記
我們的身體裡有閃電降下
將自己分裂成白晝與夜晚
我知道你已經不得不
不得不安靜
將牙關緊緊咬合
像是一鬆懈就會連堅強都忘記
 
告訴我,當我忘記自己
但還記得你時
當我和你說,一切都是美好的
除了我自己時
告訴我,當你忘了自己
但你仍記得我時
你要告訴我,像我告訴你一般
即使我們都忘了愛自己
在身體裡醞釀風暴
但我們仍記得愛著彼此
將一份風暴平分成兩份
也許成為大雨落下
也許一切都會一起記得
或者也會一起忘記
 


20160604

〈那一天沒有死人〉


 
 
在所有聲音都消失的夜晚
我們細細追索歷史
詳細地檢視自己
被他人所安排的過去與未來
人類,是的,我在和你談
所謂的人類——包括我
犯下傲慢的罪,以為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以為自己是純粹的
包括語言的晦澀都是純然的
 
我以為我們正在嘗試宰制
一切可見與不可見的
誰曾為時間做下註解:「誰
掌握過去,就掌握未來」
以為掌握現在就能掌控過去
然而現在不過也只是未來的歷史[1]
所以我們,活在現在的我們
是否對一切感到疑惑
像是初生的嬰孩
對世界感到好奇,試著觸摸
試著吞嚥所有隱蔽的苦痛
 
我們試著去接觸老人
將他的故事當作自己的來聽
一群年輕人從我們身後走過
他們的喧鬧仿若我們的喧鬧
我們將門窗關緊
害怕有影子流進屋內
將我們的痛苦帶出屋外
門外有槍聲,有喝斥
我聽到聲音從門縫流進屋裏
他們說為了理想、為了正義
為了社會、為了未來
你就去死吧。你就靜靜地死去吧
 
我在屋內,但我什麼都知道
我因為恐懼關上門,告訴自己
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觸碰
是最安全的,像是在夏日
每一塊在烈日下的岩石都滾燙
而我知道,而我,當然知道
我知道廣場上有一排死去的屍體
他們在那兒,被烈日曬著
靈魂被蒸發到天上,像是他們
從未存在過一般
好多人從這邊離去
好多人賣掉了自己的田地
賣掉了自己的房子
躲到遠遠的地方去,詢問還在的人們
你們為何不離去,還要在那
沉默地接受沉默的死亡
 
有些人和我說,我出生時
發生了好多事情
風傳來訊息說有種族在遠方滅絕
有些商人開始販售文化
國家與國家之間斷絕聯繫
在我出生的這一天
有好多好多人死去
有些人將這些事當作故事
有些人將這些事
當作不可觸碰的禁忌
在這一年,發生了好多事情
戰爭的工具突破了戰爭的疆界
我們確定那些工具
不僅是戰爭的,也是死亡的
在烈日下,滾燙的石路上
有人被坦克輾過,有人
有人將要被坦克輾過
有人已經被坦克輾過
有人說那一年死了很多人
我當然知道,我說,哪天不死人
但他們說有的,當然有的
那一年有一天沒有死任何人
 
 
 
 

[1]:喬治歐威爾:「誰掌握了過去,誰就掌握未來。誰掌握了現在,誰就掌握過去。」